紫鞭驟然繃緊，曲芙嘭地撞上背後的欄桿，聲響大得連水中的卓立都聽得一清二楚，他覺得心幾乎被撞碎了。

曲芙覺得她全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撞碎了，劇痛在經脈中狂奔。

同時，微小的“吱吱”聲清晰響起，紫鞭不負所望開始收縮。大船輕微晃了一下，船上眾人聳然動容，一片驚呼。他們終於明白曲芙的目的，她居然想借拱橋為支點，拽倒大船！

雖然他們認為那個女人一定瘋了，但還是慌忙下錨搖漿，大船晃動立止，穩穩釘在湖中。

盡管曲芙知曉紫鞭堪有神魔之力，但她從未有過如此驚世駭人的嘗試。能拽倒嗎？她一分把握都沒有。而現在看來，這的確是絕不可能成功的天開異想。

瀚海幫重新列隊，第二波旋蜂鉤破繭欲出。有人攀上桅桿，舉刀砍向紫鞭。有人沖上拱橋，高舉分水刺向曲芙奔去。卓立感覺百珠湖冰封萬裏，把他徹底凍結。

曲芙反而平靜下來，目光劃過青天碧水，落在水中竹青色的發帶，那是天海間最醒目的一抹亮色，一如當時海中初見，從未褪色。

耳邊，匆匆的腳步聲近在咫尺，身後，嗡嗡的旋蜂鉤再度飛起，那是喪鐘的哀鳴。

生死瞬息。

紫鞭忽然啟動，剎那收縮一尺，勁力之猛，如巨神拔山，大船拖著沈重的錨錠猛地晃了一下，眾人失聲驚呼。紫鞭再不停歇，持續收縮，一尺，一丈……由慢到快，由長變短，帶著動地搖天的力量，真真切切拉動了大船！

大船迅速傾斜，橫著倒向水面，一尺，一丈……比遇上颶風、撞上暗礁都要迅速，萬頃碧波撲面而來。桅桿上意欲砍鞭的人率先落水，其它人緊隨其後下餃子般撲通撲通摔下，有人高喊：“穩住！穩住！”他的聲音被各種聲響掩蓋，那是紫鞭吱吱的勝利凱歌，桅桿嘎嘎的斷骨之聲，船身軋軋的喪命哀呼。

橋上的人駭然軟倒，分水刺叮叮當當掉在地上。

紫鞭如撼城移岳的天神之手，大船只是他掌上小小的玩具，頃刻之間，船身不可逆轉地重重拍向湖面，如泰山崩於大洋，砸出萬丈陷坑，激起千層巨浪，深闊如海的百珠湖都難以承受這千鈞重力，萬頃湖島不住顫抖，天地膽寒。

洶湧的大潮激蕩碰撞，以翻倒的大船為中心，一波一波傳向遠方，潮水裹挾的憤怒之力，幾可將人粉身碎骨。瀚海幫弟子驚惶四散，只有一人拼命在激流中迴游，竭盡全力不被潮水推開。

那是卓立。

當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大船，只有他緊張地盯著曲芙。

大船倒下的瞬間，紫鞭倏地縮回原有尺寸，曲芙拉力頓失，落下橋欄。卓立又焦急又讚嘆，又打算把曲芙臭罵一頓，看她以後還敢這麽任性。

他連臭罵的話都想好了，但一句都沒說出口。

鮮血猝然從曲芙口中噴出，在青白天幕下綻成奪目的血色煙花。她的身子怪異地旋轉，煙花帶走了她的意識。

卓立臉上濕漉一片，不知是湖水、血水、還是淚水。曲芙衣袂飄舞，籠罩在紛飛的血裏，猶如一支纖細的紫荷沐著漫天緋雨，驚心動魄地疾速沈落，不偏不倚被卓立抱在懷中。

曲芙雙目緊閉，唇邊血跡觸目驚心，黑發亂紛紛覆在臉上，越發襯得面色慘白如雪。卓立心痛如絞，攬著曲芙飛速向一只帆船游去。船上弟子早嚇破了膽，一對上卓立如狼似虎的眼神，立刻自覺跳入湖中，把船讓給卓立。

倒下的大船暫時擋住追兵，卓立張帆破浪，乘風向東。

曲芙輕咳兩聲，睜開眼睛，卓立大喜，急忙扶起曲芙，柔聲道：“你覺得怎樣？”

曲芙卻瞪他一眼，“好好開船，上岸再說。”

卓立聽話地起身掌帆，四面無人，輕舟過島，陸地近在眼前。他戲謔道：“馬上就上岸了，想好跟我說什麽了嗎？”

曲芙聲如驚兔，“甘澤！”

“啊？”卓立撅嘴，“能不說這麽煞風景的話題嗎？”接著卓立便意識到曲芙的含義。

一艘快艇斜刺裏沖出，船頭一人負手獨立，正是甘澤。

卓立扯帆掉頭，帆船靈巧繞過快艇，直奔東岸。

甘澤輕哼一聲，擡手揮出。

湖水陡然沖天而起，巨大的刀形水柱宛如晶瑩的閃電，破風襲來，卓立手按軟劍，卻已不及拔出。全身上下被籠罩在刀光之中，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。

卓立深深遺憾，他還沒有把曲芙安然帶離險地，他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，有很多事想跟她一起做。

幻海刀毫不留情斬上肉身，瞬間化為千萬道細密水劍，切開肌膚，鉆入皮肉，衣衫破碎，片片紛飛，水珠伴著血光四散飛濺，眼前一片灼目的血紅。

卓立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入水中，湖水沒頂，碧綠的湖水竟變成詭異的暗紅，那是血溶於水的顏色。

但不是卓立，而是曲芙。

方才千鈞一發之際，曲芙突然躍起，搶到卓立身前，幻海刀結結實實擊中了她。

那一瞬間，卓立感覺，天塌了。

曲芙口中的鮮血噴到卓立臉上，滾滾滑落臉頰，像熾熱的淚水。卓立透過赤紅的雙目，清清楚楚看見曲芙眸中的笑，淡然，訣別，永不言悔。

如果這都不是愛，那世上再沒有情之一物。

曲芙如一只軟綿綿的布娃娃，癱在卓立懷中，毫無知覺。卓立捧著她的臉顫抖地大喊：“我一定把你帶出去！你只要活著就好！”

你只要活著就好……求你了曲芙……

帆船已被擊折，卓立奮力前游，兩人身後，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色尾跡。

甘澤綴在尾跡之後，不遠不近地跟著，就像貓兒戲弄已經得手的小鼠，要反覆折磨到最後一刻才吞入肚中。他要讓卓立在登上希望彼岸的時刻盡嘗痛苦，他要看看這個陽光少年絕望透頂時是何表情。

想不到強弩之末的卓立還能游得那麽快。他體內似有無窮無盡的火焰，每每欲熄，又奇跡覆燃。中毒時如是，此刻亦如是。

卓立觸到岸邊的蘆葦，他橫抱起血人般的曲芙，一步一挨地踏進灘塗。

甘澤瞇起眼睛，“該結束了。”他手腕一翻，幻海刀閃亮擊出。

卓立忽然發覺，拼卻性命登上的堤岸，並不能助二人脫困。曲芙沈沈昏迷，而他筋疲力盡，擋不住幻海刀的一滴水珠。

卓立把曲芙緊緊擁在懷中，臉頰貼著她的秀發，閉上雙眼。曲芙冰冷的血浸染他火熱的胸膛，心房中，砰咚，砰咚，兇猛如鼓。

就讓我們的血融在一處吧，來年，這裏定會開出鮮紅的蘆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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